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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渔民叶存通准备将包好的贻贝运到养殖基地。

老渔民叶存通准备将包好的贻贝运到养殖基地。

“再这么下去只能吃螃蟹了,把吃小螃蟹的鱼捕得差不多了,螃蟹没了天敌,可不就多嘛”。

9月12日,嵊泗县老渔民叶存通一边吃午饭一边说。餐桌上,摆着贻贝、螃蟹、海螺,还有一盘小杂鱼、一盘章鱼段。

当记者问及是否听过 “东海无鱼”一说时,这个高个精瘦的老渔民从竹椅上站起来,指着东海大声说,“这还用听说啊,我最有发言权了呀,再这么下去东海就是无鱼的荒漠!”

2016年3月,农业部部长韩长斌在全国渔业渔政工作会议上直言,近年来,由于环境污染和过度捕捞,近海鱼类产卵场遭到严重破坏,海洋渔业资源持续衰退,出现了“东海无鱼”的水域荒漠化现象。

浙江舟山嵊泗县是全国十大渔业县之一,有“东海鱼仓”的美誉。62岁的叶存通,还记得东海渔业的繁盛时期。他说,在大黄鱼渔汛的时候,70多米深的大海,有30多米厚都是鱼。

而如今,叶存通已经转业上岸养贻贝。在渔船上当大副的儿子叶建海则感叹,渔业资源的衰退仍在加剧,“有时一网下去会捕空”。

面对严峻的形势,曾经当过船长、仍被称为“叶老大”的叶存通拿出了自己的方案:东海全面禁渔两年。

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解决问题的根本,“等鱼苗长大了再补啊,不能小的也不放过”。他甚至乐观地想象,禁渔两年后,会重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盛况。

但官方另有措施。

上海海洋大学海洋科学学院副院长唐议向澎湃新闻介绍,农业部正在起草海洋渔业资源总量控制方案,“十三五”期间(2016—2020),要在沿海各省开展捕捞限额管理试点。

而嵊泗则一直在进行削减渔船、转业渔民的工作。 “十三五”期间,嵊泗县将减少减渔船200艘,占浙江全省减少出海捕捞的渔船的8%,涉及生计渔民852人。

上世纪70年代,六省一市渔船集结嵊山渔场。 翻拍自《嵊泗海洋与渔业志》

上世纪70年代,六省一市渔船集结嵊山渔场。 翻拍自《嵊泗海洋与渔业志》

从前“大海有30多米厚都是鱼”

枸杞岛是一个靠近公海的东海离岛,属于嵊泗列岛的一部分。

站在环岛公路上,远眺是碧波万倾,几艘万吨级货轮的轮廓模糊在海天相接之际。

岛上错落有致的民宅,依山势而建,大门的朝向虽然不一,但每一家看出去都能望见那片大海。

叶存通住在岛上的里西村,生于斯、长于斯,也捕于斯,只是他已“上岸”近20年。

他今年62岁,个子很高,穿着一条破旧的棕色裤子,经常挽起一条裤腿至膝盖,露出精瘦的和裤子差不多颜色的腿。他大声地笑着说,这样的装束才是个渔民。

嵊泗渔业资源由盛转衰,叶存通是见证者。他指着那片海说,“再这么下去,东海就是荒漠”。

谈及出海捕鱼的经历,62岁的叶存通突然像个骄傲的年轻人,拍着隔着单衣能看出肋骨的胸脯,“我是最棒的嘞,不久就当了船老大(船长)。”他对澎湃新闻讲,那个时候鱼多、个头也大。

1972年,叶存通18岁,村里的大喇叭里传出他的名字,表明他可以出海捕鱼了。

他向记者透露,其实在广播出来的前几天,就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养海带了。

在捕鱼前,叶存通养了三年海带,作为海岛上长大的男孩儿,他内心当然渴望早些出海捕鱼,这一天终于到来。

出海捕鱼,这在小渔村是对一个人能力的肯定。

当年7月,叶存通就随渔船出海了, “东经125度左右,北纬31度左右,这是捕鱼的海域。”叶存通记得,当时有二十几个人一同撒网,他是其中之一,他捕获的第一网就有五六千斤鱼。

郭振民所著的《嵊泗渔业史话》中也提到了当年的盛况。到冬季带鱼汛时,“小雪小捕,大雪大捕,冬至旺捕”。

那一年,嵊泗县的机动渔船总数达到了2677艘,而木帆渔船缩减至13艘。

叶存通回忆,自己一网捕得最多的一次是五六万斤,而且是目前市场上很少见的大黄鱼,用的是大洋网。

那是他22岁时候的事,已是船上的副网师。他说,大洋网很大,差不多可以把整个里西村囊括进来。

他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在大黄鱼渔汛的时候,70多米深的大海,有30多米厚都是鱼。

到33岁时,叶存通已是副船长,船长是他的大哥。他记得,当时一网下去十几万斤大黄鱼也是有的。

1994年,他和另外七个人通过贷款、借高利贷等形式花65万元买了条机动渔船,他当船老大(船长)。

当时以木帆船为主,那一年,嵊泗县的木帆船共2134艘,机动船只有672艘。

现在“有时一网下去会捕空”

繁荣背后,匮乏渐生。

嵊泗县海洋与渔业局提供的《嵊泗海洋与渔业志》中显示,1974年,嵊泗县的大黄鱼产量达到历史顶峰,23038.1吨。次年开始,早春汛越冬大黄鱼产量以每年近一半的速度递减,到2000年只有1吨,到2008年嵊泗市场上难觅野生大黄鱼。

嵊泗县海洋与渔业局总工程师刘祖毅向澎湃新闻提供了这样一组数据, 1972年,也就是叶存通开始捕鱼那年,嵊泗渔场的带鱼产量达到历史最高值29万吨,占浙江渔场的91%,而目前只有4万吨左右,还主要捕捞自外海海域。

叶存通告诉澎湃新闻,1994年时候,自己所买渔船的每个股东还能分得三四万块钱,到了1999年只有两三万了,而一艘渔船一年的开销要几十万,加之他们还要还高利贷。

5年后,叶存通放弃了捕鱼。他坦言,捕鱼不再划算,一网全是大黄鱼的时代不再,各种小杂鱼也就是低值鱼类增多。

而渔业资源衰退加剧主要就表现在渔获物低龄化、营养层级低、主要经济鱼类基本无法形成渔汛等三个方面。

刘祖毅解释,3龄以上的鱼类不多,10龄以上的鱼类基本灭绝。主要渔获物属生长快、性成熟早、寿命短、群体组成简单,世代更新较快的种类。

而在营养层级方面,他告诉澎湃新闻,历史上以带鱼、大黄鱼、小黄鱼和鲳鱼等营养层级较高的肉食性鱼类占优势。“这些鱼类占渔获物总量的75%以上,而目前60%以上以梅鱼、小玉秃、中小带鱼和一些低值鱼为主。”

渔汛方面,刘祖毅讲道,大黄鱼在上世纪80年代初就无法形成渔汛,而现在带鱼的捕捞和小黄鱼渔汛都主要来自外海渔场。

嵊泗县海洋与渔业局办公室向澎湃新闻提供了一张名为《中日、中韩渔业协定水域示意图》的地图,上面将东海海域划分了数个渔场。

澎湃新闻注意到,绝大部分外海渔场和民众熟知的近海渔场的分界线就是叶存通所说的东经125度。

嵊泗海区目前的资源利用状况是,沿岸和近海资源充分或过度利用,而外海资源尚有潜力。

叶建海告诉澎湃新闻,目前这个季节,在江外渔场和舟外渔场(均为外海渔场)捕鱼的渔船较多,这里的海域较广,产量也高一些,会一直捕到春节。春节过后,农历三月份,小黄鱼洄游,再从舟山渔场捕到长江口渔场。

嵊泗县渔业资源的衰退如今仍在加剧,叶建海说,有时一网下去会捕空。

受台风影响避风于菜园镇码头的嵊泗县渔船。

受台风影响避风于菜园镇码头的嵊泗县渔船。

围歼性捕捞后的休渔制度

在叶存通看来,东海渔业资源枯竭是因为滥捕。

他称,其实上世纪70年代开始就在滥捕了,当时采用的是底拖网,“杀伤力太大了,像个大扫帚把海底刮得一干二净,什么鱼都刮进来了”。他说,自己当时也没想过滥捕的后果。

《嵊泗渔业史话》描述当时滥捕情况时写道,沿海大批拖网渔船对大小黄鱼、墨鱼、带鱼等大宗经济鱼类进行大兵团作战、围歼性捕捞。

到了上世纪90年代,叶存通船上已经换成帆张网,渔民俗称“雷达网”,“像雷达一样,作业时网具围绕铁锚定点随着鱼群的游动的方向转动”。

他认为,这种渔网给渔业资源带来的破坏性不亚于底拖网。

江苏省海洋渔业指挥部的刘晓兵和胡永生曾对帆张网进行过研究,因其网具规模大,网目(网眼)偏小,他们认为这是造成幼鱼资源损害的主要原因。

渔业资源的快速衰竭引起了国家的重视,并祭出“休渔制度”的大招。

1995年,农业部正式宣布对黄海、东海海域实施伏季休渔制度,在鱼产卵、幼鱼生长期禁止捕捞。

叶存通点了根烟,表情凝重地回忆道,当时形势真的很严峻了,村里派自己去乡镇开会,“我们都是拥护这个政策的,再不休渔就没鱼可捕了。”

如何评价这20多年来的休渔制度,浙江省台州市海洋与渔业局综合处处长卢昌彩曾撰文《东海伏季休渔制度回顾与展望》,他在文章中指出,尽管捕鱼时间减少了2-3个月,但捕捞产量较为稳定。

同时,他还指出了这一制度的局限性。东海区渔船数量多,生产方式分散,捕捞产能过剩。伏季休渔过后,巨大的捕捞产能爆发,资源养护效果一般在开捕后的2-3个月后便难以维持。

叶建海回忆每年9月16日开渔出海的场景时说,仅在枸杞岛就有上百艘渔船,“大家都迫不及待,时间一到,开足马力驶向渔场,都想第一网就有好收获”。

有着近30年捕鱼经验的叶存通,也表达了和卢昌彩类似的观点,“开渔的两三个月后就捕不到鱼了”。

此外,因为各地休渔期的规定不一,导致渔船跨界捕捞,也使休渔效果打了折扣。

澎湃新闻从嵊泗县海洋与渔业局办公室处获悉,浙江省帆张网渔船禁渔时间从每年5月1日开始,而有的省份从每年6月1日开始;浙江省帆张网休渔直到9月16日才结束,而有的省份8月份就结束休渔。

由于伏休禁渔时限差异,不少外省渔船会进入嵊泗县县海域捕鱼,违规偷捕、滥捕幼鱼、暴力抗法现象严重,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渔业资源修复和鱼类生存繁殖环境,失去原本禁渔期休生养息的初衷。

渔船 “双控”后还将限额捕捞

2016年3月29日,在全国渔业渔政工作会议上,农业部部长韩长斌直言,近年来,由于环境污染和过度捕捞,近海鱼类产卵场遭到严重破坏,海洋渔业资源持续衰退,出现了“东海无鱼”的水域荒漠化现象。

而位于东海中的嵊泗列岛,最早感受到这种现象。

从1988年数量达到峰值3213艘,此后嵊泗县的机动渔船数量几乎一直呈递减态势,到1999年就只剩下2414艘。

但在全国范围内,渔船数量一直在增长。上海海洋大学海洋科学学院副院长唐议认为,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渔船经营体制转变刺激了捕捞能的增长。

他告诉澎湃新闻,上世纪90年代中期渔船经营体制改革,渔民个人成为渔船渔具的所有者主体,捕鱼业从国营、集体经营改为私营,原来组织化的可控基础没有了,刺激了渔船规模快速增长。

根据中国渔业统计年鉴的数据,1994年海洋捕捞渔船总主机功率不足800万千瓦,到2002年快速增长到1244万千瓦,2003年以后国家加强了海洋捕捞渔船数量和主机功率“双控”,增速放缓,但仍然继续增长。

“最重要的是,渔业生产分散式的个体私营制度下,缺乏组织化的管理,生产投入难以有效控制。”

唐议在《基于统计数据的中国海洋渔业资源利用状况及管理分析》一文中写道,1994年,我国海洋捕捞的机动渔船数量达到了25万艘左右,并在1998年之前总体保持增长。

除了船数的增加,船上的渔网数也在增加。叶建海告诉澎湃新闻,即使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改制后,父亲叶存通的船上也只有三口渔网。而现在的渔船上最多的有16口渔网,他所在的渔船上也有11口。

唐议向澎湃新闻介绍说,国家正在加大改革力度,进一步加强渔船控制管理。

2015年12月农业部公开发布通知就《关于“十三五”期间进一步加强渔船管理控制海洋捕捞强度的通知》征求意见。

唐议称,从这份通知的征求意见稿来看,渔船的“双控”体制将发生变化,将渔船分为大中型(船体长12米以上)和小型渔船来控制。大中型将由农业部直接控制,小型渔船由省、自治区、直辖市根据当地资源状况自行控制。同时将禁止小型渔船跨省作业,禁止大中型渔船在机动渔船底拖网禁渔区线内作业。

唐议认为,这样有利于将作业的海域范围和当地的渔业管理结合起来,有利于权利和义务对等。

除此以外,他还向澎湃新闻透露,农业部正在起草海洋渔业资源总量控制方案,“十三五”期间,要在沿海各省开展捕捞限额管理试点。

嵊泗县枸杞岛海域贻贝养殖基地。

嵊泗县枸杞岛海域贻贝养殖基地。

“不让捕鱼去干啥?”

除休渔外,国家还一直在推进渔民转产转业政策。

2003年,国务院正式批准《关于2003-2010年海洋捕捞渔船控制制度实施意见》,“鼓励捕捞渔民向水产养殖业、休闲渔业等二、三产业以及其它非渔产业转移”。

而早在在该政策出台前四年,叶存通就自发转业了。

1999年,叶存通卖掉了自己的渔船,正式“上岸”养殖贻贝。谈及养贻贝,他面有得色,拿起一本曾经的备考资料,“不是谁都可以养的,要通过技能考试,我考得很好的,99分呢”!

今年的收成很好,他靠养殖贻贝赚了31万,“对外我都说20多万”。这比他当渔船大副的儿子叶建海赚得还多,叶建海是年薪制,每年十几万。

像叶存通这样的养殖户,嵊泗县共有1353人,90 %养殖贻贝。嵊泗县是“贻贝之乡”,拥有万亩贻贝养殖基地。

刘祖毅介绍道,2015年8月,嵊泗县出台了《嵊泗县生计渔业转型指导意见》。结合拟分流生计渔民特点、意愿,以及安置去向,从岛礁保护、沿岸渔业、休闲渔业、养殖业、海洋环保等8个方向进行分流。截至目前,该县已完成渔船转型157艘,实现渔民再就业406人。

刘祖毅告诉澎湃新闻,嵊泗县目前在册的渔船共有2456艘,出海捕捞的渔民15015人。“十三五”期间(2016—2020),嵊泗县将减少减渔船200艘,占浙江全省减少出海捕捞的渔船的8%,涉及生计渔民852人。

澎湃新闻从唐议那里获知,到2020年底,全国削减海洋捕捞的机动渔船数量则是2万艘,150万千瓦。

刘祖毅告诉澎湃新闻,目前面临转型的渔民大部分属于中、老年人,大多文化水平较低、法律意识薄弱、技能单一,缺乏重新就业的技能、资金和信息。“这使得渔民脱离渔业参与社会竞争面临很大困难。”

除渔民自身的原因,刘祖毅说,在嵊泗可以转型的途径也比较单一。“我们县没有工业接纳这么多转型劳动力,只能通过沿岸渔业作业船、休闲渔业等方式作为主要转型方向。”

他还说,即使有这些方式,旅游业、服务业等第三产业的转型岗位比较少,并不能满足渔民转型需要。

37岁的叶建海初中也没念完,19岁便给父亲叶存通当三副,“那个时候贪玩,就是不想学习,现在想想很后悔”。“我们渔民又没土地,尤其是居住在离岛的,四周都是海,不让捕鱼去干啥”。

他所在的渔船是2012年才建造的,他认为即便压减数量也不会到自己头上。至于未来的打算,他说,“再等几年吧,看看会不会出台新政策”。

9月16日本是开渔的日子,但因台风“莫兰蒂”影响,叶建海所在的渔船开到了菜园镇(嵊泗县县城所在地)码头。

在菜园镇码头避风的渔船很多,排列整齐,桅杆上的红旗迎风飘扬。只等台风一过,便起锚出海捕鱼。

只是滋养了嵊泗列岛的这片海域,已经贫瘠。

责任编辑:黄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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