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重构
大理生活会打碎原有的社会坐标,但也容易使人陷入另外一种失序。
牛牛在大理开客栈的这几年,那种“我选择错了”的想法时不时会冒出来。
开业两个月后,牛牛才在去哪儿网上收到了第一个订单。她非常紧张,反复祈祷千万不要取消。对方实际入住后,她甚至兴奋地打电话给朋友说:“我都不想收他们房费了!”可就在客人退房之后,她蹲在地上刷马桶时,那种心酸的感觉却翻涌了起来:我名牌大学毕业,原来想开客栈是以为可以穿得很文艺,闲时看看书、写写东西、接待客人,可现在却在刷马桶……
牛牛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最开始的理想是做战地记者,职业起点在凤凰卫视。后来跳槽到腾讯,不到两三年就成为旅游频道副主编。回头来看,她觉得自己23岁就跑到云南开客栈,条件其实非常不成熟,“但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很多学弟学妹到牛牛的院子里玩,都会说:“我毕业后干脆不工作了,直接开个客栈或者咖啡厅。”牛牛每次都会严肃制止他们。“我觉得这件事情跟年龄、阅历还是有很大关系的。如果是一个40岁或者35岁以上的人再来干这件事情,我估计他不会有这些思想变化和困扰。刚开始跑开客栈时,家里人、朋友都在说:你想好了吗?我当时觉得自己想好了。可如果现在回到那个年纪,我肯定不这样选择。绝对。”
2016年年初,牛牛的客栈终于走上轨道,全年入住率达到80%,可她却觉得生活一下子又变得空落落。
“我觉得我在浪费时间。” 她陷入到一种新的恐慌:我的新闻抱负还没有实现;我做了一个不挣钱的院子,我暂时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挑战;专业荒疏那么久,如果我不想开客栈了,我也回不去了,因为应聘的公司只会看到空缺了几年工作经验,不会看到我这几年付出的努力与得到的成长。牛牛说,那段时间,她在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一天会回到大城市,之前不断逃避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想清楚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原来在一个单位中工作、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到大理来,就比较容易陷入困境中。他去做一个咖啡馆、客栈,也未必是出自意愿,可能只是为了有一个赚钱的工具,但这样子就会成为空心人。在北京的时候,你没有心,可以找一些主流的标准来填补,大家都追求那个价值观,那我也追求好了,可到了大理会发现这一块空了。所以有时就会越来越印证,原来以前那套主流价值观才是对的。”宽宽说。
宽宽的丈夫曾是一家国企的储备干部,在企业工作了十年,今年春节过后才辞掉工作。为了自己做事业,他们准备了一笔“赔光了也无所谓”的启动资金。在宽宽看来,这是一个人走出来所必须交付的学费。
刚搬到大理时,北京的朋友曾这样提醒她:你可能错过了最后一轮的阶层上升机会。宽宽突然意识到,很多人把社会学的概念纳入到了个人生活里,“人生设定是靠这些词来进行的。”
“这很荒谬,你是一个人,却拿很多冷冰冰的标签去框定自己,就像上完大学要结婚、30岁要生孩子等等。我觉得人的痛苦是因为离自己的自然属性太远了。”在大理,她逐渐卸下了大城市里的伪装,也不再为人情所累——刚开始装修房子,她跑到别人家参观,对方知无不言地告诉她技巧和方法,但除此以外没有一点客套。后来宽宽才发现,在大理和人交往的前提是精神投契,“这个层面不认可,别的都不行。”
大理压平了大城市的社会结构,人们撕掉身份标签、与人赤诚相见。正因此,宽宽说她见到了更多流离失所的人。她认识一个已经相当富有的科学家,在北京时的朋友都是和他谈专利、谈合作的生意人。科学家很厌倦,就想来大理过清风朗月的生活,可到了大理,他陷入到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之中,于是就开始给当地中学捐钱。校领导争相请他吃饭,他又迅速落到了一个新的圈子里,被人夸、被人捧、被人团团包围。
后来宽宽在一篇文章中写:他们把曾经奋力卸下的枷锁,又一件件戴了回来。
套路-解套
“‘逃离北上广’不是鼓励大家离开中国大城市、离开北上广。它的真正目的是让参与者在逃离过程中,更加清晰地看清楚逃离这一行为的意义。”新世相合伙人汪再兴在给我的回复中说。
汪再兴说:“某种程度上,大城市可以给职业人更高的成长天花板。”在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中,体验过小城市资源贫瘠、人际关系复杂带来的职业成长障碍,“正因此,才不会离开北上广。”
长居大理或即将搬来的人,大多都不愿意说自己曾经“逃离”。
宽宽说:“真的能逃离的人,他不会觉得自己是逃离。”见证了无数“逃离”的赵一海说:“好的生活是自己找给自己的。”
“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我忠于生活。”现在的牛牛以此为信条。从去年起,为了不荒废自己的专业,她开始重新接触原来的工作。利用之前在腾讯旅游频道积累的资源,她帮一些景区做兼职策划、写宣传稿件,“我实在不愿意每天只过打扫房间卫生、打理院子、买菜做饭的家庭妇女,我不希望自己在专业上落后。”
牛牛拒绝被圈定于客栈老板的身份中,也对再次落入生活的圈套保持着警惕。大理有很多和旅行社合作的客栈联盟,她参加过一次集体活动,发现大家就是在一起吃喝玩乐、联络圈子,然后相互介绍客人。“在这种活动里,人们好像又回到了城市中的状态,先去找大家有没有利益共同点,然后再去交流。我离开北京就是因为不喜欢这种状态,所以会保持距离。”
“在大理,你还是能够和不喜欢的东西保持距离。”银翘珍惜这种“能够拒绝”的权利。即便她会去其他地方做客栈,她也愿意在大理常住。她在苍山半腰的一个小区租了一套房子,站在二楼可以看到移动的白云和蓝色的洱海。她说这是中国惟一一座嬉皮小镇,有诗人、有画家、有衣衫褴褛站在街上卖碟片的人,她热爱这种气氛,因为“在中国找不到第二个”。
此处-远方
不久之前,牛牛见到了她大学时喜欢的男生。印象中他说一口流利的法语,穿白衬衫、牛仔裤,清爽帅气。牛牛那天特地化了妆,穿了漂亮的衣服,可就在男生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她觉得一切都幻灭了。他变成了一个微胖的奶爸,背双肩包、穿冲锋衣,抱着一个两岁的孩子。毕业之后,男生留在北京朝阳区的一家银行工作,很快结婚生子。为方便以后孩子上学,他靠父母的帮助贷款买了一套学区房。这次跟单位到大理,他只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坐在牛牛种满绿色植物的院子里,他反反复复只剩下一句感叹:你过的才叫生活。
“可谁会把不好的东西表现出来呢?你们只看见我每次晒风花雪月,你们看见我刷马桶时候的样子了吗?看见我除草的样子了吗?”刚开始做客栈老板时,牛牛会因为别人一句“好羡慕你”而开心很久,对于还在城市牢笼中的人甚至会产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同情,可后来逐渐觉得这不过是成年人对生活状态的不同选择。“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他们说到大理时,就像我现在说北京,怎么那么吵,有雾霾又堵车。”半个月前,宽宽去了一趟三百多公里以外的腾冲。那里毗邻缅甸,拥有同样四季如春的气候和开阔葱茏的田园风光。有些曾经居住在大理的人,因为大理越来越嘈杂而退守至此。“我站在这个状态观察北京,原来又有人站在他的状态来观察着我现在的生活。”宽宽说,“但我只体验过这个时代的大理,所以对我来说只有横向比较。对很多人而言,大理也已经是一个回不去的地方了。”
陈阵的很多朋友都在2012年前后离开了大理,去伦敦、东南亚,或者云南怒江的山里。那时微信尚未如现在普及,他说很多人消失了,就是永远消失了。
2016年秋天,为寻找下一个移居目的地,陈阵来到了厄瓜多尔的首都基多。一个大雨滂沱的午后,他躲进一家中餐馆,遇到了一对年轻的中国夫妻。他们曾经是某国有企业在委内瑞拉的员工,已在当地生活八九年,2015年委内瑞拉经济大崩溃,他们被迫回国,却发现自己早已无力承担北京的房价。他们回到基多,在那里开了一家餐馆,墙上挂满了照片,有气势恢宏的故宫、天坛,有景色秀丽的颐和园。陈阵在那里吃了一碗面,味道一般。他说,他们仓皇出逃,满面是不知去往何处的怅惘。
陈阵后来没有在基多定居,他搬到了日本京都,住在岚山脚下,春天时有樱花,秋天时有红枫。他还记得那家餐馆的名字,叫北京故事。
责任编辑:肖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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