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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激起千层浪。

作为市中心著名的城中村、深圳“旧改航母”,白石洲终于要拆除重建了,这是一场始于14年前的旧梦。

“海湾沙洲,山顶白石”,根据地方志记载,村前小山顶上悬立的一块大白石头是白石洲地名的由来。这片0.6平方公里的土地早已被符号化。对于原住民而言,它是故土、辛酸过往和通往未来的船票;对于“深漂”而言,它是梦开始的地方;在城市管理者看来,它如同深南大道上的脂肪瘤;在艺术家和学者眼里,这里又是创作和研究的沃土……白石洲如同一块五色石,不同的话语体系在这里交织。

同样缠绕在一起的,还有深圳这座“奇迹之城”的历史叙事和未来追问:不同的利益主体,如何在这里同“洲”共济?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延宕十多年的旧改如何破题?一座移民城市,如何让外来人口同步跟上城市成长的节奏,而不是在城市更新中被遗弃?

清租难题

白石洲横跨深南大道。路南是真正的白石洲村,紧邻世界之窗、深圳湾公园。路北则是此次列入拆迁重建范围的上白石、下白石等四个自然村。南北片区统称沙河五村,隶属沙河街道。和深圳其他地方一样,本地人是这里的“少数群体”,外来人口占绝大多数。高峰时期,这里住了15万人,被称为“深漂第一站”。

即便是一个初来乍到者,也很容易融入这里。地铁1号线白石洲站A口出来顺着沙河街往前走,一路上有便宜又美味的小吃,廉价而实用的生活用品,惠而不费的理发店、美甲店……二层高的江南百货是这里的地标建筑,门前的小广场白天是孩子们的游乐场,晚上则是广场舞爱好者的天堂。

握手楼、亲嘴楼林立,狭长的菜市场如同一条毛细血管连通整个社区。案板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鸡鸭鹅整整齐齐排列成行。这里拥挤不堪却又溢满人间烟火。

6月份开始,一纸清租通知打乱了这里的日常。已经签订了拆迁补偿协议的房东们用一张A4纸和大同小异的措辞通知租户:本村的城市更新工作已经正式启动,请在9月底之前结清租金和水电费搬离本楼。

十四年间断断续续的拆迁传闻突然成为现实。搬家的车辆、拉着行李箱的人成了沙河街最寻常的景象。从湛江到深圳打工五六年的发廊小哥拖着箱子搬到北边的西丽去了,被问离开白石洲会不会有点不舍?他笑笑说:“还好吧!漂泊,哪里都一样的。”

官方数据显示,白石洲北区四村原有居住人口8.3万,自6月30日清租开始以来人口持续减少。截至9月10日,合计减少28731人。

商户和学生家庭是受冲击最大的两个群体,与发廊小哥这样的“浮萍”相比,他们更像是在白石洲生了根的人。很多商铺门口都挂上了清仓甩货的招牌。正在甩货的一家服装店老板说,刚签了两年房租,花了五六万重新装修这家店,开张一个月就遇上拆迁。“原本我们以为不会拆,因为门口还在修路。之前有人开价60万转让费我都没舍得转,现在悔都悔死了。”

“好多年了,一直说要拆也没拆啊!”老板在这里开服装店已近十年。以前生意好的时候每天流水好几千,现在年轻人都搬走了,就算甩货每天也只能卖几百块。“连房租都不够!”老板叹气,每个月算上水电,房租将近两万元。

离店面不远的老楼里住着老板的父母,他们二十多岁离开揭阳老家在外打拼,好不容易把儿女拉扯大,没想到如今又要带着最小的孙子回老家了。可是老家什么也没有,不是万不得已,他们根本不想回去。陋室一角堆放着老人收拾好的行李,这个十口之家暂时是没办法“整整齐齐”在一起了。

许多学生家长也感到措手不及。深圳学位紧张众所周知,作为城中村的白石洲却为众多打工子弟提供了入学机会,原因之一就是附近的富裕家庭大多选择让子女就读私立学校,给公立校空出不少名额。一位家长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深圳实行积分入学,别的地方可能二百多分都入不了学,在白石洲三十多分就够了。

这次改造其实并不会导致孩子们失学。白石洲改造现场工作组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拆迁不涉及学校拆除,学生上学不受影响。但家庭搬迁,却意味着生活成本和时间成本的大幅上升。因此,在拆迁初期他们的反弹也最强烈。商户群、家长群,一个个微信群建起来了,真真假假的消息满天飞,到市里、省里上访的也有不少。

对于白石洲城市更新现场工作组而言,这些矛盾有些在情理之中,有些在意料之外。“租户提这么多诉求的,在其他地方很少见到。”从沙河街道到白石洲担任现场工作组组长的邹晓明坦言。

工作组表示,根据深圳市以往惯例,清租期一般为两个月,白石洲已经多给了一个月。“考虑到白石洲租户比较多,要避免8万多人潮水式的涌出。”邹晓明说。

作为政府派出机构,现场工作组承担着各方利益协调人的角色,对清租中出现的问题及时出台解决方案。7月底8月初,沙河街道办分别组织了几场与商户代表、学生家长的沟通会,一处三百多平米的建筑物被改建为群众接访大厅。

7月24日,“白石洲更新官微”正式开通,陆续发布政策解读、更新动态和相关提示。此外,工作组还组织力量到附近的17个城中村进行调研,将周边的房租价格、行车路线等通过微信公之于众。

9月1日开学当天,白石洲开通了三趟旧改专线巴士,接送搬迁后住得离学校较远的学生。但对于租户而言,大规模拆迁带来的房租上涨是他们不得不承受的“阵痛”。

“白石洲更新是深圳市、南山区的重大项目,受关注度非常高,受到管控的力度也非常大,不容有错。”邹晓明表示。

迟到的旧改

和每一次大规模拆迁一样,造富神话是最能吸引眼球的。2018年12月28日,深圳市规划国土委正式通过了《南山区沙河街道沙河五村城市更新单元规划》。随后,白石洲将诞生1878个亿万富翁的消息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

据当地一位已经签约的村民透露,他家的拆迁面积在1200平方米左右,按照1:1.03的补偿标准,拆迁后将得到15套回迁房,其中7套是公寓。

但像他这样的“大户”并不多。白石洲实业股份合作公司是此次旧改的申报主体,公司董事长池伟琪告诉《中国新闻周刊》,1878户是本地村民的总数,当地家庭的平均物业面积在五六百平米,面积超过1000平方米以上的村民不会超过20%,一夜诞生上千个亿万富翁的说法并不能成立。

但拆迁之后的回报,显然是足够丰厚的。链家网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白石洲目前的二手房按楼梯房、电梯房区分,每平方米单价在65000~75000元之间,而周边华侨城的房价则在10万元左右。

突然而来的巨大财富令人羡慕。但是,对原住民来说,这一天等待了太久。“白石洲的历史全是眼泪。”一位村民说。

土地,是所有问题的根源。

1959年,由于边防需要,当时的佛山专区农垦局在沙河五村组建了沙河农场,后来农场划归深圳市管辖。1992年是至关重要的一年,为日后的矛盾埋下了伏笔。这一年,深圳特区推行农村城市化,各村成立股份公司,农民变股民。但是,沙河五村的村民只得到城市户口,其他政策一直未兑现。沙河五村变成了一个没有成立股份公司、没有确权村民宅基地、没有返还集体经济发展用地的边缘体。

失去土地的农民不能种田,只能在宅基地上“种楼”。在村民们的记忆里,白石洲有过三次“种楼”高峰。第一次是上世纪80年代的拆瓦房,第二次是1992年前后拆祖宅,盖起三四层的楼房。随着租客越来越多,2000年前后村里的违建楼也越盖越高。有时候上面来检查,打掉两三层,没过多久村民又悄悄盖上。

责任编辑:林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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