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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来自村民,按照规划,旅游区计划征用300余亩土地,共涉及90余户人家。旅游区确定的土地流转价格是2.8万元一亩,但这个价格却没得到村民的认可,30多户人家成了“钉子户”,有人放话,“至少几十万元才行。”

安德礼气坏了。他试图给这些村民讲道理,“地是你的没错,但不能开发,这地就一文不值。”

方钦的叔叔方录辉没有听进这一番言论。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至今提起当初的沟通还是生气,“太强硬了,太蛮干了。”

这个老人说,对方把价格定死,没一点商量的余地,自己老了,再过两年就没有劳动能力了,而自家的地又在村里最肥的一片平地上,有些犹豫也是难免,可对方就急匆匆地让他决定,让这个花甲老人签协议,“他们的意思是,你给地他们要了,不给地他们也要,可能都觉得我们农民文化少,都是文盲好欺负”。

“你如果蛮干,我们农民也会蛮干。”撂下这句话后,方录辉拒绝签订土地流转协议。

在这个老人看来,自己并不是真的打算漫天要价,而是还没想通土地流转后自己的生活咋办。也许,自己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考虑,需要对方多一点耐心的解释。

双方不欢而散。土地流转的事情断断续续扯了一段日子,老板的耐心一点点被磨光,扔下一句“这些农民有福都不会享”后,他撤资了。旅游公司很快消失了,唯独它们的招牌——几个鎏金大字,还直愣愣留在原地。

方钦也愣了。他一直以为,“这么大的项目还能说不搞就不搞?”当初,村里的年轻人大多甚至没把这场扯皮当回事,他们都等着双方把价谈妥,然后开工。直到旅游公司抛下规划、图纸和那么多已经签订的合同离开时,这些从外地专程回乡的男人慌了。

最伤心的人是安德礼。他说:“是你们自己放走了一块到口的肥肉。”

“太漂亮了,太可惜了”

方钦在村里待了大半年,一直没等来开工的消息。到后来,他默默地收拾好行装,又一次外出打工。

“伤心有啥用?没钱就要讨生活。”离开时,这个年轻人幽幽地说。

胡玉龙还选择在原地等待。他觉得心疼,昔日在浙江打工时,他见过平原、小桥流水和高楼大厦,可家乡梯田和山峰相间的景色、地下溶洞造型各异的钟乳石、深不见底的天坑却更独特,“太漂亮了,太可惜了”。

这个中年人日复一日地望着门外杂草丛生的石头山。在图纸里,这里将变成一片人工湖,游客将坐船游览喀斯特山群和困牛山。他的房子,是不折不扣的“湖景房”。

想到当初热火朝天修房子的景象,如今时不时坐在家里发呆的他觉得,“太难受了”。

他说,自己也能理解,塘山村的地太珍贵了,很多人因为土地犹豫太正常了。“穷了一辈子,都得靠土地种点玉米养活一家老小。突然拿走土地,是个人都会担心未来的。”

只是,这些机遇错过了,“也不知道哪一天还能再有”。

这个喜欢看新闻的中年人知道,在更大的一张版图上,塘山村的贫困村民属于1200万之一。国家旅游局和国务院扶贫办提出,到2020年,通过引导和支持贫困地区发展旅游使约1200万贫困人口实现脱贫,约占全国7017万贫困人口的17%。

彼时,安德礼上任时,就计划将旅游产业作为贫困发生率14%的塘山村的“头等大事”。他在一份文件里看到,我国70%的优质旅游资源分布在中西部地区、边境地区和革命老区等贫困地区。而在全国12.8万贫困村中,至少有50%具备发展乡村旅游的基本条件。

他从没怀疑过,塘山村属于那“幸运的50%”。

在劝说村民的过程中,这个村干部却也发现,宏大的背景和数据有时候并不能让村民真正理解,属于塘山村难得的国家机遇也许在村民面前,甚至不如一块每年倒贴钱的玉米地。

当时,方录辉曾和侄子讨论旅游区开发的问题。他说,很多老人讨论,要征走的地可是塘山村最肥的一块。而且,征走后竟然要用来搞人工湖,要全部淹了。

“不可能吧。”很多老人絮絮叨叨,“老板会不会是搞诈骗的。”

“再肥能有多肥?”方钦扯出一个苦笑,“这巴掌大的地还不够你们这些老头抽烟。”

此后几年,电视里一个又一个旅游扶贫的项目冒了出来,方录辉越看越难受,“种玉米挣不到钱,搞起了旅游产业对娃娃们好啊,他们都能回来,他们可以搞农家乐开店还可以开车,孙孙也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他很后悔,“我们老人吃点亏就吃点吧,对年轻人好就行。”方录辉坦言,他曾经也想,土地交出去,未来门票都让旅游公司赚了。可是后来看了电视才发现,自己能做的事也有很多,“靠着景区就能做生意”。

越来越多的村民回过神来,纷纷去找安德礼,希望对方问问被气走的老板,看能不能再回来。

可安德礼厚着脸皮去打听,才知道老板去了邻县,另找了一处项目开发,早已正式开工了。

那些曾经激烈反对土地流转的人,爬进了阴冷潮湿的溶洞,串起了一个又一个电灯泡

错过这次机遇后,安德礼快要失去信心了。他甚至打算不再竞选村干部。

可这个脾气火爆的村支书也慢慢发现,村民变了。被老板拒绝后,村委会有人提议,为以后来考察的旅游公司考虑,把地下溶洞的入口修缮一下。溶洞入口狭窄,人想进去还得弓着身子。

安德礼在村民大会上试探性地提出这个想法,没想到,得到一片赞成。最终,村里花了1万元整修了洞口。那些曾经激烈反对土地流转的人,还纷纷爬进了阴冷潮湿的溶洞,带着专门在市场上买的最长的插线板,串起了一个又一个电灯泡。几十个村民忙活了一早上,裤脚和鞋子沾满泥巴,安装了七八个灯。

过去,这个被老人叫做“野猫洞”的溶洞,是农民躲避战乱的地方,也是地主私藏粮食的地方。后来,这里一度成了小偷常常光顾的地方,总有人进去偷钟乳石。前不久,村里在门口修了一道铁门,住在附近的村民负责保管钥匙。

今年春节,塘山村第一次面向村民和外村的人开放地下溶洞,根据前村小老师李永龙的统计,至少有几千个人前去参观。有外村的人参观结束,朝着李永龙竖起了大拇指,“越往里走,石头越漂亮,像会发亮一样,真好看”。

有记者来访,这些中老年村民甚至会从狭长的塘山村各个角落奔来,打着手电筒,一一仔细介绍,路上遇到遗留的垃圾,还会随手捡起来装进口袋。

胡玉龙觉得,尽管村里失去了难得的机遇,但如今的村子却“很团结”,得到了齐心协力一起发展的勇气。

最近两年,黔西南州派驻的第一书记何兴祥也在关注着村里旅游产业发展的事宜。在他看来,村子的景点大多都和喀斯特地形有关,实际上和周边许多“漂亮、宏大又相似的”景区存在竞争关系,如果孤立开发,缺乏一个特别大的亮点,“意义不大”。同时,景点对兴义、贵阳的游客吸引度不够。

但是,从地下溶洞到天坑,“都是纯天然”,如果比拼特色,能把这里原有的特色保护好,再打造一些有特色的内容,还是有开发价值的。

“塘山村旅游资源类型很丰富,适合一家人出游。”何兴祥说,喜欢探险的能去溶洞或是天坑,全家可去乘游船,想放松的能去泡温泉。同时,贵州已经实现县县通高速公路,“高速路网的发达已将时间空间压碎,在很短时间内感受到不同的景色,也是这里的优势之一”。

何兴祥也清楚村里这次失败的开发经历。在外人看来,没有比塘山村村民更惨的了,送上门的“肥肉”不要,白白浪费了继续过苦日子。可在何兴祥眼里,从某种程度上看,如今的塘山村村民,得到了比这场机遇更重要的东西。(记者 袁贻辰)

责任编辑:肖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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