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名急诊外科医生的猝死
急诊抢救室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韩老师!快来看看!郭老师不行了!”
值班的急诊内科韩医生冲进抢救室。躺在平车上的郭庆源已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抢救立刻开始。气管插管后一分钟,抢救室值班护士窦晓楠看到仪器显示,呼吸和心跳骤停。她赶紧骑上平车,双手交叠,对着郭庆源的胸口用力按压。平车被径直推向二楼的重症加强护理病房(以下简称ICU)。“郭老师,你醒醒。”做心肺复苏的间歇,窦晓楠不断喊。
此时,距郭庆源下夜班尚不足四小时。在前一晚的夜班中,他接诊38人,会诊2人。
又四个小时以后,2018年1月23日16时40分,青海大学附属医院宣布:本院急诊外科医生郭庆源,经全力抢救无效死亡。
病发
直到郭庆源被火化,也没人能确切说明他的死因。
23日中午12点,刚接班的抢救室护士窦晓楠正在照顾转来的三个一氧化碳中毒患者,一回头,看见郭庆源捂着胸口站在门口。
他前一天晚上18点接诊夜班,本该于早晨8:30下班,但急诊科病人情况复杂,往往需要将留院观察的病人具体情况一一交待给接班医生,真正结束工作常在9:30之后。
前一日下午,有个十岁的小男孩因车祸入院,头部外伤,郭庆源接夜班后查看了好几次孩子的情况。清晨交班前,还站在病床前与留观室护士交待一番,并安抚孩子的父母。那时候,他除了有点脸色疲惫,看上去一切正常。
当日周二,正是全院大交班日。科室主任也下楼来,还与郭庆源开了两句玩笑。交班完毕,一同值夜班的实习生转身去换衣服,回来看到郭庆源还在,打了个招呼:“后天(上白班)见!”郭庆源点点头:“快回去,路上注意安全。”随后,他去开医院的民主生活会。
11点50分左右,郭庆源开始觉得胸闷、气憋。他自己走下楼,来到位于一楼的急诊接诊室。经心电图检查,排除心梗。但心脏看起来还有些问题,具体不明。郭庆源先吸上了氧气。刚从他手上接过白班的急诊外科医生刘洪涛,打电话给心内科的专家,又通知了同在医院工作的郭庆源妻子。
一晃半小时。抢救室里的一氧化碳中毒患者们去做头部CT时,护士窦晓楠才抽出空来。她询问郭庆源的情况。郭庆源说,感觉好多了:“看你忙,也没敢多喊你。”窦晓楠有点心酸:“没事郭老师,有啥事你就叫我。”
郭庆源点头,伸手去整理衣服。窦晓楠在一旁写起记录本。没写几个字,便听见郭庆源发出鼾声般的喘息。不可能刚说完话就睡着了吧?她心想着,抬头去看。
这时候,郭庆源的妻子已经赶到急诊区,在办理住院手续。刘洪涛刚在单子上写了郭庆源的名字,地址还没来得及写。搭班的韩医生正在交待病情,就听抢救室里传出了窦晓楠的一声惊呼……
自此到郭庆源呼吸心跳骤停被推出急诊区,前后不过五分钟。尚未有人来得及反应,到底将会发生什么。
抢救
非医护人员不得进入ICU。
马强进去了——他是急诊外科医生,与郭庆源相识15年,在武警青海总队医院时就认识,后来又都转业到了青海大学附属医院。十几年战友和同事情谊,郭庆源突发意外,他心里放不下:“抢救的4个小时,我一直拉着他手,就没放过。”
急诊外科分两处:一楼接诊,两名医生倒早晚班,各与一位内科医生搭班;四楼主要是手术和住院病人,医生每24小时换一班,每4个月轮换俩人去楼下。郭庆源2018年元旦刚换去楼下。此前半夜遇到重症病人,他常常打电话叫马强一起来做手术。提及此,马强调侃地笑:“每晚一台,上不封顶。”
旋即脸色又黯下去,那些一起奋战的时光,如今历历在目。马强记忆里,郭庆源认真、踏实,经常早上做完手术,一直守到中午,值班时间就成了28小时。有一次他早上七点半左右到科室,问前一晚情况,郭庆源说,凌晨4点睡的,还可以。马强无语:“4点睡还可以?这就没怎么睡觉。”
2016年7月3日凌晨2点半,刚结束手术的郭庆源(前排右)和马强(前排左)。采访对象供图
郭庆源喜欢踢足球,2014年有一次踢球时不小心右脚跟腱断裂,一瘸一拐来做手术。没出一个月,马强左脚跟腱断裂。惹得同事开玩笑:“你们急诊外科,跟腱断裂都传染的吗?”
“我现在闭上眼都是他(郭庆源)那张笑脸,晃来晃去。”马强回忆着,轻轻地闭一闭眼,又睁开。
郭庆源被推上二楼后,ICU主任侯明负责主要抢救工作。门口的医生办公室也渐渐挤满人,领导、家属、相关科室专家都来了。一小时,一个半小时,两小时……过了通常的抢救时间,没有人舍得放手,可屋里屋外都是做医生的,心头阴影终究越来越沉重。
两个小时过去,终于有人将等在外面的郭庆源女儿叫进病房。11岁的小姑娘握住爸爸一只手,不断地喊:“爸爸你醒来,爸爸你醒来。”拉着他另一只手,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掉下来的马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郭庆源和女儿感情很好。休息的日子,女儿上学、放学都是他接送,邻居也常见他陪女儿在楼下散步、骑车、玩轮滑。有时值夜班,郭庆源会把放学后的女儿先带到医院来,自己在接诊室接待患者,女儿就在休息室乖乖写作业。
“他顾家、爱孩子。”多年同事、急诊外科护士长李玉梅说。郭庆源家的二胎才5个月大,妻子算高龄产妇,他主动做很多家务。也做饭,头一天买来菜洗完切好,用保鲜膜包起来,第二天拿出来直接做,吃完饭送孩子上学。“我们聊天时还老说,咋没找个这样的丈夫。”李玉梅笑言。
2017年10月,护士王燕随郭庆源出诊时,聊起他刚出生的儿子:“郭老师你太幸福了,儿女双全,特别美满。”郭庆源说,家里老人年纪大了,帮不上忙,带老二比带老大时辛苦很多。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幸福的表情。
骨科医生马俊看到朋友圈里郭庆源在抢救的消息时,已是1月23日下午近16时。他匆匆赶去,看到郭庆源的妻子在门口,已是泪流满面。早到的同事冲他摇摇头,说,情况不太好,可能没希望了。
16:40分,经家属同意,抢救停止。郭庆源被推回一楼的抢救室擦洗、穿衣。20分钟后,殡仪馆的车辆停在了急诊区门口。
马强长叹一口气,摇摇头,声音有点哽住:“生了个儿子,连听声叫爸爸的机会都没有。”
吊唁
殡期只有一天半。1月25日清晨,送葬的车队缓缓开出。高速路带一点弧度,黑暗中闪烁着的车灯连成一条弧线。张军沉默地坐在中间某辆车上。他向前看,车队望不到头;回身望,车队看不到尾。
“也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一个年轻人走了,能有这么多人关注,不容易。”张军感叹着。2000年,郭庆源从武警医学院毕业,进入武警青海总队第四支队任医师。彼时的张军是个小连长,手底下的兵受伤了,总唠叨着新来了个姓郭的医生,要等他在的时候去。他好奇,一天得空了就跑去义务室,想看看这位郭医生是何方神圣。
到了门口,一看,是个红牌(即学员肩章,未授衔),正托着士兵的脚在一点一点清理伤口,一边还笑着聊天。张军想,这小伙子是不错。“战士训练嘛,汗臭、脚臭味儿大,一般人总要戴个口罩、手套,弄完赶紧走。他从来不会流露出一点嫌弃,还跟你交流。”
有个宁夏小战士摔破了头,总是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去了都不理我们,翻着白眼。就郭(庆源)去了他听,坐那儿跟他聊。”老战友赵静说。
上军校时的郭庆源(前排右二)。采访对象供图
她比郭庆源早几年到部队,支队里像他们这样的大学生干部不多,卫生队占了一半,彼此有共同话题。住也在一栋楼,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快混熟,没事就聚在一起聊天。“我们女医生最喜欢‘欺负’他。”赵静忆起,忍不住笑起来。有时聊得兴起,来人了,也不管谁值班,总是推推郭庆源。他也不计较,“哦”一声就去了。
这老好人的性格延续了几十年。如今的同事提起他,“脾气好”“人缘好”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评价,说他是那种吵架都吵不起来的人。科室出去郊游,他总是替护士们背最重的包裹:“小姑娘歇着去,粗活儿我来。”实习生有不会的问题,他也愿意讲,讲完问一遍:听懂没有?没听懂再解释一遍,从不嫌烦。李玉梅和他住一个小区,每次出去聚餐他都牵心着:“护士长呢?走吗,一块儿走。”然后一路送到楼底下。
熟悉的同事叫他“大郭”,觉得他像《熊出没》里面的熊大,五大三粗的块头,却总是笑容满面、开朗憨厚的模样。张军的印象中,郭庆源也从不会大嗓门嚷嚷,说话时很少盯着对方看,而是目光略略放低一点,不紧不慢地。看上去理性、稳重,有点少年老成的感觉。“给他说个啥事,只要交待了,一定给你办成。”张军说。
偶尔他叫人一起喝酒,一群人中,郭庆源永远是最克制的一个,从不失态。部队上平时不能出门,周末休息大家就会出去买东西,但郭庆源很少出去,也几乎不怎么花钱。赵静记得他曾提起父母下岗的事。另一位战友兼高中校友则说,他上的是西宁最好的高中,重点率高达90%以上,但考军校学费全免,还有津贴,大学毕业还包分配,他就上了军校。
毕业后,他依然是家里的顶梁柱。弟弟工作、父亲手术,他都操心着。自己倒是什么都不挑。“一件棉袄能穿一整个冬天,水煮白菜能吃出水煮鱼的感觉。”马强笑言。郭庆源能吃,在部队时食堂不见得多好吃,但他每次打饭都打一堆,大碗中冒个尖,呼噜呼噜地埋头吃。
所有人都觉得,他身体特别好。张军说,很多战友跑到郭庆源家不是为了吊唁,就是不相信,想去看看是不是真的。直到看见妻子抱着他的遗像,呆呆地坐在一旁。事发太过突然,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几乎不怎么吃东西,蜂蜜水递到嘴边,才象征性地抿一口。
花圈摞了一层又一层。经历过各种灾难救援、暴恐袭击,“什么样的死人都见过”的张军,看着遗像上那张依旧年轻的脸,实在没忍住,哭了。
600多名吊唁者中,绝大多数人都真心实意地难过着。一位曾经的患者赶到现场祭拜,一位还在住院的病人闻之大哭一场,还有好几个已经出院的,专门打电话到医院询问。同小区的业主群里,许多人发微信悼念,希望他一路走好。
同在卫生队的另一位医生转业后,八九年间与郭庆源几乎没有再见面,却在知道他逝世的第一时间赶去。三四天后提起,眼圈依旧红了一遍又一遍:“脑海里都是他穿着迷彩服训练的样子。”
那时他还年轻,总在大早上迎着朝阳咣咣咣跑下楼,拎着皮带,路过她房间时甩着一敲门,吼一嗓子:“出操了!”
责任编辑:肖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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