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夜
2018年1月18日,郭庆源夜班接诊患者中留院观察记录。澎湃新闻记者 章文立 图
每个夜班,郭庆源都会提前一二十分钟到。
1月22日,搭班内科医生马海军到急诊室时,郭庆源已经坐在隔壁的椅子上。那晚西宁气温零下15℃,护士看他白大褂底下穿着棉衣,开玩笑说他裹得像个熊,他笑笑,说暖和。看马海军穿得少,还嘱咐一句:“天气冷,你穿得太薄了,加点衣服。”
白班医生接待了一位从玉树来的患者家属,说患者阑尾炎,正坐飞机过来。郭庆源接班没多久,18点刚过,病人就被扶着急匆匆进了诊室。他正坐在检查床上,一骨碌跳下来:“坐坐坐,你们那么远跑过来。”做检查时问得很仔细,问毕转向家属,说病床下午提前问过,已经准备好了,晚上直接手术;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在一楼再多做几项检查。
“态度特别好。”患者家属回忆。他们最初在玉树的二级医院确诊,也可以做手术,但还是宁可跑到西宁的三甲医院来,觉得放心。从进诊室到上楼,前后不到两个小时里,他看郭庆源一直在忙,接诊了有五六个患者。
但这并不是高峰。子夜近零点时,醉酒打架、车祸外伤的患者接踵而来,所有人都忙得脚不点地。凌晨一点后,一位出车祸的患者送进来,神志不清并肋骨骨折,被直接拉进了抢救室。受宗教信仰影响,家属就治疗方案提出不同意见,试图让患者直接出院回家。郭庆源一遍遍劝,与患者家属沟通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让对方同意先住院观察。
接诊记录显示,当晚3:10有三名患者挂同时号。直到凌晨四点之前,郭庆源始终没停过。四点后他进了两次休息室,又被匆匆叫回。“进去就看他在床上靠着,别说睡了,基本就是屁股没坐热就又走了。”来叫他的实习医生说。
五点多,“120”拉来一位从德令哈转来的脑外伤患者,病情很重,紧急抢救一番后,由于医院实在没有床位,又被“120”拉走转去另一个三甲医院。这是时常出现的问题,有时是普通病床已满,只剩ICU病床,但十分昂贵;有时病人多,甚至普通病床都没有空余。
当晚有一名患者家属因此起了冲突,恶言相向。“我们也能理解家属的心情,希望尽快得到救治,但真的一张床都没有。”随班实习生袁新月说。原本是她在处理,可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进去,她委屈又无奈。郭庆源走过来接话,不动声色地把她挡在身后,好声好气解释一遍又一遍。
这种情况他遇见得太多了。平时除了家属,喝醉酒的患者也很多,口气特别大。“郭老师都是挡在我们前面,替我们说话。”护士王燕说。对方闹起来他就不接茬,去看其他病人情况,等瞅着气消了点,再过去好言相劝。
袁新月提起来就心酸:“长期干急诊,真的压力太大了。”从人数上,一个夜班接诊三四十人是正常水平,最多时高达六七十人。任务多、病情急、患者不理解,是每天都在面对的情况,夜班尤甚。
副院长李文方解释说,青海大学附属医院是三甲医院,患者特别多,现有床位确实满足不了需求。医护人员比例也跟不上标准要求,夜班急诊尤其辛苦,因为普通门诊全部关闭了。青海地处西北,留人才也很难。“基层缺高水平的人。我们自己只能改内部服务流程,但大环境是靠政府、靠医疗体制改革。”他说。
郭庆源是从部队转业过来的。从前应对的大多是训练受伤,没那么多复杂的病情,时间也相对宽松。科室主任李琳业说他专业荒废了一点,他自己压力也大,一直不断学习,干工作也拼命,前几年还报考了在职研究生。
张军说他:“平时很随和,唯独看病这个事很轴!”他还记得,在部队时搞基建,院子后面都是土堆,下雨积水。常见拾荒的女人带个3岁左右的小孩在外面附近晃,有一次小孩面朝下趴在水坑里,溺了,被守门的兵看见喊了一声。卫生队刚好离墙近,郭庆源听见了,也没顾上不能出门的规矩,直接跳墙翻出去,把孩子嘴里的泥巴抠掉开始做人工呼吸。
转业后,张军每次回到西宁都约大家吃个饭。就郭庆源最难约,总是来不了,来了没吃几口,手机一响,放下筷子又走了。
同事也说,他是特别操心的一个人,交到手上的病人,有些简单的工作比如换药、打结、缝合,别人可能让实习生做,他基本都是自己完成。还在四楼急诊外科时,有一次郭庆源休息,到了晚上十点左右,有个之前接诊的老太太不舒服,当班大夫打他电话,郭庆源二话不说立马从家里赶过来。后两天要输血小板,约了没来,他又几次叮嘱护士操心点。“让我给血库打电话。问了好几次,直到后来输完了才放心了。”护士张翠莲说。
尾声
1月26日,郭庆源去世后的第三天。
他生前在的急诊科,新定岗的年轻医生祁海龙夜班接诊了37位病人。有肘关节脱臼的青年男子,把胶囊药的包装一起吃下去后觉得不舒服的中年男人,发高烧的88岁老人家;也有肠梗阻必须马上手术的,普通感冒非要来看急诊的,从六楼掉下来直接推进ICU的……
19点22分,刚吃上晚饭,实习生突然跑进来说进来个病人头撞了三四天,现在头晕。他放下碗跑出去,留下半碗面在休息室,快8点才进来,风卷残云地吃完了。23点45分,尖锐的警报声响起,他坐上救护车出诊,接来一位晕倒磕到后脑勺的患者。
次日早晨交班后,祁海龙满面倦容,打起精神来开玩笑:“眼都没闭天就亮了哎。”
1月26日夜,出诊回来的祁海龙在与患者家属讲述病情。澎湃新闻记者 章文立 图
接班的医生刘洪涛从实习时就跟着郭庆源。郭庆源去世前,最后一个电话正是打给他,补充交待一个留院观察病人的情况。“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今天应该是我接他的夜班,和4天前一样。”刘洪涛坐在电脑前,调出郭庆源最后一晚的值班记录时,突然淡淡地冒出一句。
对好多人来说,郭庆源的去世就像做梦一样,由于太突然而显得极度不真实。
张军回忆起几个月前,他和郭庆源聊天,说郭啊,你在急诊干了十多年了,是不是考虑换个岗位?咱也不说挑哪个,但不能一直这么拼命,就是机器也要保养呢。
郭庆源说,哎呀,最近忙,等一等嘛,完了我再说。
急诊接诊室,郭庆源每次值班时的座位。澎湃新闻记者 章文立 图
责任编辑:肖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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