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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岁解说员把老伴也拉去当志愿者

“何爷爷,您中午也不休息一会儿呀?”四川博物院一名工作人员笑着问。

被唤作何爷爷的老人,满脸笑容:“刚吃完饭,当散个步嘛。”说完,老人昂首走进川博“张大千艺术馆”。从“大风堂”牌匾开始,开始了他时长约一个小时的讲解工作。周围人群中,不时传来赞叹和笑语。

从敦煌临摹壁画到日常山水画、仕女图和书法,“何爷爷”通过故事串起线索,边讲边答观众提问。

何爷爷算是川博的一名网红,不仅在博物馆内,微博上也时常看见他的身影——“今天去川博遇上一位中气十足的讲解员爷爷,真厉害!”“他讲得绘声绘色,没想到都70多岁了,还以为是个大叔。”

何爷爷,名叫何小锐,今年74岁,是四川博物院中年龄最大的讲解员。他生于重庆奉节,幼时随父母在上海。父亲毕业于黄埔军校,母亲出生于殷实之家。

何小锐当过老师、工人,后又自己创办企业。退休之后,他将余温留给了挚爱的文博事业,成为一名志愿讲解员,服务于四川博物院,主讲书画馆和张大千馆。

69岁那年,他与川博结缘

1944年,何小锐出生在重庆奉节县一个普通家庭,排行老二。母亲一系家境殷实,在当地颇有名望。何小锐从小就受到母亲家族的文化熏陶,唐诗宋词,古文观止,张口就来。

“我母亲当姑娘的时候,学习五弦琴,不学七弦。因为正统认为七弦多出的两弦是淫糜之音,所以大家闺秀是不学七弦的。”何小锐谈起他的母亲满是敬意。

初中毕业后,何小锐在奉节乡下当过一年老师。他当时不过十多岁,学生也大多是同龄人。见学生中有人对人造卫星感兴趣,何小锐就将报纸杂志上搜集的相关信息整理成册,在班级上讲给学生听。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堂课,在这些穷困的学生眼中流露出的对知识的渴望。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与众不同的成就感。

何小锐一生热爱教育,虽然只当过一年老师。时至今日,学生们都已退休,也还记得当年这个“小老师”,他们常有联络。何小锐的妻子还被尊称为师娘。提起这个,何小锐露出羞赧之容。

那个年代工人的地位很高,何小锐随大流进入工厂,当了个木工,又通过函授拿到了哈工大的文凭,学习了一门机械制作绘图的手艺。

有了这个,何小锐在工人中就有了点优势。随后他被派往技术革新小组,长期做窑、制瓷,掌握了陶瓷器烧制办法。这些宝贵的经历,成为何小锐的积累,在今后的陶瓷文物类讲解中发挥出作用。

何小锐学习能力强,爱出头。渐渐地,同事之间对他颇有微词。适逢改革开放,原来的工厂转型开始做罐头,何小锐索性挑了个冷门部门搞原料物流,远离是非。原料科要懂种树,懂养殖,何小锐靠着自己勤奋好学的劲儿,又一头扎进了园林畜牧业的大军中。没想到这个选择,却给何小锐的人生带来了重大转折。

1986年,何小锐将在上海滞销的崇明岛鸡蛋引进重庆,收获了自己的第一桶金。上世纪80年代,经济的大浪从沿海涌入内地,善于尝试的何小锐从中发现商机,办起了水运企业。加上他会制图、懂机械,运输业办起来如虎添翼。

本是重庆人的何小锐与成都结缘,主要是因为爱女心切。大女儿考上了四川音乐学院,他担心女儿在成都孤苦无依,这才举家迁往成都,重新开办起广告公司。可谓人到中年从头来过。

“我当时就想,重庆、成都,哪里不是办公司,只要肯学,干哪行不能成?”何小锐说。

历尽千帆的何小锐从不畏惧,总是紧跟时代的步伐。他肯学、爱学,且上手极快。

“那个老头,男中音真好听”

退休后,何小锐依然闲不下来,唱歌、画画、写书法……原本闲云野鹤的他,突然看到四川博物院新一批志愿者招聘,他马上兴奋了。那是2014年,何小锐69岁,还有几个月即将步入古稀。而当时志愿者章程中规定的“不得超过70岁”一下惊住了何小锐。小时候受过的熏陶、对书画文艺的热爱、教育带给他的成就感以及更多的挑战、更新鲜的领域……这一切似乎都在召唤着他。

“如果不来,这一辈子都没机会了。”彼时一个念头,使何小锐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博物馆讲解志愿者。

说干就干,就是何小锐的风格。他立即报名,通过初次筛选,参加考试,只得了18分,满分100。

“有很多硬伤。”川博志愿者考核负责人当时这样评价何小锐,“有些东西不能那样讲,但老爷子有激情,暂时差点技巧。”

正是因为何小锐考核成绩不好,起初一两年,他总是每天都往博物馆跑,熟悉资料,掌握技巧。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普通话成为讲解过程中的一大阻碍。有要好的年轻志愿者笑他:“何爷爷啊,你四川话都说不好,还说啥子普通话嘛!”也有观众在给他的反馈单上留言:“何爷爷,您普通话还要多练习哦。”

何小锐默默记在心里,每次有人纠正,他便记下。哪怕是小孩子,也虚心请教。几年过去了,何小锐的普通话得到了川博其他同事的认可,现在说起何爷爷的普通话,工作人员都竖起大拇指,“比以前好多了!”

勤于学习,他认为这是自己最大的优点。他说,“现在真是个好时代啊,如果我还年轻,一定还能学更多的东西。”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何小锐说着说着就唱了起来。他热爱唱歌,是一名业余男中音。

有一次,他正在给观众做讲解,听到不远处有两人私语道,“隔壁那个老头,男中音真好听。”

他暗自高兴,讲解完找到那两人。原来对方也是歌唱爱好者,他顿时有种心心相印之感。

何小锐不仅讲书画,他自己也写字、画画。或许是多年服务于川博,他的作品居然不知不觉在模仿张大千。各地博物馆的志愿者时有交流,古人临别之时总是以诗赠别,文博之地,自当仿效。何小锐便将自己所写所画赠予同好之人,起初他心怀忐忑,直到被夸赞,甚至有人专程前来索画,他才自信很多了。

不甘寂寞的何小锐,还学会了拉手风琴,适逢活动就会上台表演。

除了文艺,体育也是何小锐的热爱项目。这位74岁的老人有10年的冬泳经验,冬日的猛追湾常有何小锐干练的身影。

他甚至还学习写作,想将自己父母一辈的往事写为家族史,供后代阅读与传承。

解说之外,顺便当当月老

何小锐很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遇上对书画感兴趣的年轻人,他总喜欢与他们多聊几句。遇到有趣的小孩儿,他也忍不住逗弄玩耍。常有小孩儿听完他的讲解,追着要给何爷爷“散糖”。

一次讲解中,何小锐发现观众里有两位年轻人听得特别投入。讲解结束后,他单独带他们参观。交流中,何小锐得知那男孩是一名自由作家,来川博找灵感素材。女孩则在天津读研,专业正好是文物博物馆。一老两少逛了半天,相谈甚欢。临走时,两位青年分别要了何小锐的电话,准备下次再来找何爷爷玩。

何小锐不以为奇,平时也常有观众要他电话。但未曾想的是,当晚,男孩便向何小锐发来短信,问:“何爷爷,可否把今天下午那位女孩的电话给我呀?”

干啥子?何小锐又惊又喜,猜中了男孩心思,他马上打电话问女孩是否愿意给他电话。女孩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行,给吧。”

至今何小锐谈起此事还面露欣慰,“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据说,两人时不时向何小锐汇报“进度”,又都热爱文博事业,结成了一段忘年之交。

这种“拉红线”的事情,还不止一次发生。年轻人爱笑爱闹,何小锐也爱和大家打成一片。有时候,一群陌生人听完他的讲解,很快就熟悉了起来,再结伴逛逛其他馆,滋生“爱意”也是常有的事。

何小锐回忆起这些,脸上堆满了笑容,“传播知识的同时,能给同好者一个交流的场所,我很高兴。”

“冷门”人物不应被遗忘

何小锐曾接待过一个特殊人物。

一次,他见一名男子伫立在齐白石蜀地画作的展柜前,久久不愿离去。他走上前一看,发现这批画作和另一位四川书画家余中英有关。

余中英,四川郫县人,工书法、擅丹青,其绘画与篆刻曾得齐白石亲授。余中英与齐白石私交甚笃,1936年,齐白石来蓉时赠弟子余中英《九秋图》,现为川博镇馆之宝。

何小锐对余氏与齐白石之间的艺文交往熟记于心,他很高兴去为这名男子讲解。

余中英与齐白石、徐悲鸿、张大千皆关系密切,但他与诸公相较而言知名度不是很高。平常游客听此段故事,皆不以为意,但眼前这名男子表现得极有兴趣,他反复询问与余中英相关事宜,个中情景如同亲历。

何小锐一一解答,只当是遇上知音。不料男子临走之时,才向何小锐坦白道:自己是余中英的孙子,此次是专程前来川博参观的。他对这一段历史也非常熟悉。只是见何小锐滔滔不绝,褒贬客观,便无意打断,甚至交流了起来。

“很少有观众问起他们,张大千、徐悲鸿、齐白石,这些人太有名了,问的人多,讲的人多。但其实有很多冷门人物,对四川的书画界也有重要影响,却无人知晓。”何小锐如是感叹。他认为余中英就是其中一位。

何小锐刚做志愿讲解员那会儿,也爱讲张大千馆,至今仍能在微博上搜索到“在张大千馆碰到一位讲得特好的老爷爷”这样的描述。但在博物馆呆得越久,何小锐便越喜欢向观众讲那些快被世人遗忘的“冷门”人物。他坚持认为,“冷门”人物对川蜀文艺界也留下过浓墨重彩的影响,而现在,知道他们的人少之又少。

比如刘孟伉,也是何小锐爱讲的书画家之一。刘孟伉曾是四川省文史研究馆馆长,提携过很多文艺界后辈,在特殊时期挽救过众多文物,是川蜀文化界至关重要的人物之一。但若非川蜀书画爱好者或是研究员,已经鲜有人知道刘孟伉的名字。即使在博物馆看到其作品,也是一晃而过。

“四川博物院30多万件文物,我们只展出百分之一。很多重要的作品和艺术家都不为人知。我们讲解员再不多说说,他们终将会被遗忘啊。”何小锐感叹道。

他把老伴也“忽悠”成志愿者

何小锐有两个女儿,对他的志愿者工作都非常支持。但何小锐的妻子,开始是反对的。

诚然,何小锐年龄大了,普通话也说得不大好,除了一腔热情,他和一溜年轻且专业的志愿者比起来,似乎真的没什么优势。

为了让妻子宽心,何小锐每次出去交流学习,都带上妻子同往。渐渐的,“何奶奶”也爱上博物馆。2016年,何奶奶顺利通过考试,和自己的丈夫一样,成为一名川博志愿者,目前服务于民族厅。

夫妻俩都在还不够,何小锐还让两个外孙也常来川博。当听到博物院在招收“小小志愿者”时,何小锐的两个孙子都报了名。如今,爷爷、奶奶、孙孙,都是四川博物院的志愿者。工作人员聊起这一家人,忍不住打趣道:“仿佛川博就是他们自己的家一样。”

如果不是工作人员介绍,完全无法看出,眼前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已经迈入古稀多年。除了脚有些肿,身体没有其他大毛病。谈及此,何小锐笑道:“我真巴不得医生给我查出点病,不然我自己心头还不踏实呢!”

自己有这么多爱好,何小锐坦言,他最爱的依然是文博事业。刚来的那一年,他每天往博物馆跑,一口气可以连续讲四个展厅。如今岁月催人,他自己也感觉精力有限,讲完一个厅就要休息许久。

他现在最害怕的事,就是博物馆不让他讲了。他随即又道,“如果真的不让我讲了我也服从安排。年龄确实大了,我也要有自知之明。我还可以唱歌、画画、写作。”

何小锐家境还算殷实,退休之后本可颐养天年。但他胸中热血难凉,亦想以自己的热情感染他人,让更多的观众了解文物,爱上文物。每逢遇见有观众一知半解,走马观花,何小锐总是心生遗憾,“哎,为什么不来问问我呢?”

“大家好,我是川博志愿者”

当然,何小锐在川博也有很多回头客。有专门来听他讲的,有听完讲解非要给他送礼的,他一一感谢和婉拒。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不专业,说普通话也时常犯错。但仍有这么多人要来找“何爷爷”。

何小锐自我评价道,一是因为他的热爱和激情,二则是他身上这件红色马甲。上面有五个大字“川博志愿者”。

何小锐感恩四川博物院给了他这个机会,感恩那些对他提出过批评建议的人。

何小锐一生经历丰富,多姿多彩。暮年回首,他总是忘不了母亲在他幼时的教导,忘不了令他魂牵梦绕的文化精粹。唱歌、画画,他都收获过掌声,但是那和每一次讲解完后观众的掌声是不一样的。他对四川博物院发自内心的热爱,被问到最喜欢的藏品时,他激动地这也想说那也想说。最后无奈道:“都喜欢,我实在选不出来。”

行走在四川博物院,何小锐可以自由徜徉在水墨山水之中,日与大千居士工笔勾勒,夜与白石山翁花鸟虫鱼。神游天地,怡然自得……直到迷蒙之际有人唤:“何爷爷呢!”

何小锐指指身上的红马甲,“大家好,我是川博志愿者,接下来我将为大家介绍书画馆的藏品……”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见习记者 徐语杨

责任编辑:庄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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