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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一条街的衰落比一个人的老去更令人伤感,尤其是一条书街。

今年2月,作家杨照在台北国际书展上演讲,开场便说:“我理想中的书店是一段年代,是一条街。”这条街就是台北市重庆南路一段。

然而,这条代表台北阅读记忆的书街已逐年衰落。由全盛时期有100多家书店,跌到目前仅剩10余家实体书店。

“理想书店”,台北早年的阅读记忆

5月初,位于重庆南路一段的博库书城一楼,已清空所有书架,摆放着“无奈熊”玩偶及纪念品,这是台北市重南书街促进会4月底推出的“无奈熊与你漫游书街”促销活动。为期16天的活动以卡通“无奈熊”系列商品作为赠品,并推出其它满额优惠项目。

“天龙书局”负责人、重南书街促进会理事长沈荣裕说,现在逛书店的民众都是五六十岁“老伙仔”,此次活动希望通过合作营造新商圈,吸引更多年轻人逛书街。

重庆南路一段堪称全台湾最古老、最集中的书街。日据时期日本人就在这条街设立了“台湾书籍株式会社”,销售日文教材,后更名“台湾书店”。1945年台湾光复后,“商务印书馆”“世界书局”“正中书局”“中华书局”等很多老字号陆续进驻此街。鼎盛时期,上百家书店比邻而居,一家挨着一家。

1953年,刘振强、柯君钦、范守仁以“三个小民”之意成立“三民书局”,1961年也迁店移至重庆南路一段。1983年,台湾首家大型连锁书店金石堂书店创办,窗明几净的硕大空间令人眼前一亮,次年金石堂也选在重庆南路一段插旗,开设第一家分店。

那段时光中的重南书街,不仅是杨照心中的理想书店,也是台湾很多文化界人士难忘一隅。作家米果曾这样回忆:“早期的书店不讲究装潢、采光与摆设……白晃晃的日光灯管,只有天花板到地板的一面面书墙,找书的时候还得靠可以移动的梯子帮忙”,“但是爱书人与逛街者却是川流不息”。

然而,自上世纪90年代起,台湾股市大涨,休闲娱乐产业蓬勃发展,银行、证券等金融门市及不少电玩产业,先后进驻重庆南路,导致租金上扬。到近年网络兴起,网上售书、网络阅读渐成常态,整个实体书店遭遇寒冬,据台湾官方统计,2007年至2014年,仅台北市和新北市书店就减少了近1000家,重南书街的衰落已是定局。

做书店不只是工作,更是喜欢加习惯

如今的重南书街,商务旅馆、咖啡馆、食肆、银行招牌鲜亮,夹杂其间的“书局”显得黯淡古旧。让台北艺术大学教授邱坤良感叹如“久未谋面的老友般温馨”的“台湾商务印书馆”,一度租给服饰店,而今则是一家商务旅馆,只有当年的铸字招牌仍在;很多人记忆中买童书必去的“东方出版社”,如今是日药本铺;“中华书局”原址也成了旅馆……

今年已经是重南书街促进会连续第五年举办促销活动。在此之前,他们试图设立“重南90”文创基地,吸引年轻人听讲座、看展览,让他们重新“发现书街的美好价值”;去年,他们也尝试让“友善阅读书架”进驻重南书街的咖啡馆、旅馆、大饭店、眼镜店等商家。

不论如何抱团取暖,重南书街的颓势很难逆转。今年年初,重南书街又有“建宏”“上达”两家熄灯关门。而书街正在举办的促销活动中,参与的33个商家仅有10家是书店业者,其余均是餐饮、百货和旅馆。

地租高涨,“一个纯粹的书店已经很难生存。”沈荣裕无奈表示。以他经营的天龙图书来说,其中博库图书的店面一小半转租给咖啡店,“每月18万元新台币(以下均为新台币)的租金,咖啡店负担8万元。”“建宏书局”重南一店在今年年初结束营业,最近,“建宏美林”则在原址的地下一楼开张。沈荣裕说,这样租金可以减半。另一方向便是做出特色。沈荣裕的天龙图书几乎是简体书的天下。他说,他每年到大陆30多趟,挑书选书。

5月初,重庆南路一段45号倒掉的“上达”原址,又一家新书店开始整修。这是从台北捷运中山地下书街搬来的艺殿国际图书。今年3月,台北捷运公告中山地下书街招标案,诚品书店击败已在地下书街经营10年的艺殿国际图书,拿到标案。全长815米的中山地下书街,素有平民书街之称,但日前被台北市长柯文哲点名,“业绩太差”,希望开放百货商城进驻。

艺殿国际图书公司总经理卢钦政感叹,当年他进驻时,中山地下街荒废多年。他苦心经营10年,最惨时每个月赔120万元,压力大到心梗,后来获各方照应,才让地下书街越做越好。“我们和诚品不一样,做的是庶民经济,是薄利多销,一本书只赚八九块。”

自中山地下书街败走,卢钦政选择先到重南书街落脚,“做了40年图书,这里非常熟。”重庆南路一段房租不菲,一楼门市加七加八每月近30万元。卢钦政说,在重南书街能留下的,除了三民、金石堂这样的大店,得自己有房产才撑得住。

“做图书的转行人少,一开始是工作,慢慢就是喜欢加习惯。”在三民书局做了20年退休的陈正风说,“书店与其它产业不同,卖书的时候与读者有互动,会有不同感受。”

“朋友说,我是上辈子烧过书店,才会一直做书。”卢钦政自嘲。

“三民”与“世界”,坚守在书街的两面旗帜

卢钦政也透露,当年艺殿在中山地下街经营最惨淡的时候,欠下城邦出版集团200多万元。城邦集团首席执行官何飞鹏仗义地表示,不用还钱。“他说他承包入股,从1%到49%都可以,每股多少钱,价钱由我开。”卢钦政说,正是这些好朋友一路提携,他才能撑到今天。

或许追求品格的图书出版界,从来不乏古道君子风。在重南书街,最老的“世界书局”、最大的“三民书局”宛如两面迎风而立的旗帜。早期的重庆南路与其说是书街,不如说出版街。如杨照所说,“没有一间书店是相同的,因为每间书店都是一间出版社”。

今年2月,“三民书局”的创办人刘振强过世。消息传出,激荡起不少人的回忆。台湾教育部门卸任官员黄碧端在网上透露,2016年戏剧学者胡耀恒教授出版了上下两册《西方戏剧史》,讲起40年前旧事。当时胡教授买台湾大学宿舍付不出头期款。“事情不知怎么被刘先生知道了,有天亲自登门送了一笔钱给胡教授。胡老师吓一跳,说我怎么还你呢?刘先生说不必还,以后写了书交给‘三民’出就可以了。”“这事没留一张借据,30年间也不曾催问一句话。房子住了30年的胡老师,终于在80岁的时候交了卷。”

“三民书局”一直秉承刘振强先生的理念:“书店最好能做到像图书馆一样,力求书籍齐全,不求冷门热门”,至今仍在书店三楼保有“子部”“经部”,为中华传统古籍留出一席之地。

尽管每天客人稀疏,“世界书局”仍在重庆南路一段留有一处店面。普通的红底招牌下,是一家创办于1917年的出版社。1947年曾出版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戏剧集》,1992年曾出版包括《红楼梦》《三国演义》在内的《中国通俗小说名著》。而近三四十年来,他们又不计成本,陆续出版了不少冷僻昂贵的中华古籍。如上个世纪80年代与台北故宫博物院合作,将世上唯一孤本《四库全书荟要》影印成册;2010年年底,出版《明解增和千家诗注》与《论语集解》……“世界书局”前董事长阎奉璋先生诠释的出版人,背负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不凡使命。

这些不管外界如何喧嚣、仍留安静一隅的书店,令人相信,只要矢志坚守者仍在,淳厚古风仍在,重南书街永远散发着自己独特魅力。记者 孙立极

责任编辑:杨林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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