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两岸家书》播出后引发了广泛的讨论,尤其是在年轻观众较多的视频网站哔哩哔哩获得了普遍认可,满屏飘着“回家”和自曝家乡的弹幕,既表达着情感的共鸣,又代表着身份的认同。很多观众与影片讲述的人和事并无交集,为什么仍然止不住流泪?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书信体”带来的叙事视角,激发了人们普遍的乡愁。乡愁是文艺作品经典的母题。不过,要找到合适的方法表达乡愁,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于纪录片这样一种体裁,在以往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它以“旁观者”视角带来的客观性见长——宏大的叙事视角、全景式叙事方式和随之而来的历史感、真实感等审美体验。这种方式的优势在于对事物进行大而全的描绘,便于呈现整体面貌和来龙去脉,同时也有着先天的缺陷——当视角足够大,描述足够全,就难以呈现内部的幽微之处。
近几年出现的一批“书信体”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纪录片的先天缺陷。从《书简阅中国》到《两岸家书》体现了这样一种趋势,纪录片尝试以“书信体”打破旁观者迷思,让视角进入内部,离具体细节近一些、再近一些,那些小人物和小事情得以被看见。《书简阅中国》讲的是古代,《两岸家书》则从清代一直讲到当下:张士箱家族、连横家族、许寿裳和编译馆、王德耀和刘谷香的爱情、东山岛的“寡妇村”、高秉涵送老兵“归乡”等故事娓娓道来,小人物的肖像拼贴成时代的画卷,个体的悲欢交织成群体的史诗。
由于视角足够近,琐碎的日常、细腻的情感被清晰地呈现出来,成为影片最生动、最感人的部分。连横给在大陆谋生的儿子写信,告诉他晚上不要烧炭,以防一氧化碳中毒。这一幕凸显了老父亲对儿子的担忧:台北和北京相距遥远,气候差异巨大,儿子的身体能适应吗?这像极了今天的父母给儿女发的微信。对于父母来说,担忧子女的身体是那么具体又那么普遍的心情。当然除了担忧,还有建议——如何赚钱。连横告诉儿子,某些古董在不同城市之间有价差,可仔细辨别然后转手获利,多么像没有金融经验却常常想要指挥子女理财的家长!如果说连横写给儿子的日常互动让我们感受到父子之间的亲昵和爱,那么高秉涵的日常则更多地关联着痛苦的记忆。高秉涵小众的“忌口”是离家那天的经历在他的身体上刻下的印记。被迫离家时,母亲给了他一个石榴,车越开越远,他咬了一口,听见母亲的呼唤,回头看,却再也看不见母亲的身影,他流着泪摔掉石榴,从此再也不吃。
世界是无限的,生活复杂,情感琐碎;而每一种语言都是有限的,不能将其穷尽,因此我们会常常感叹“言有尽,意无穷”。文艺作品的价值不在于彻底还原现实世界,纪录片的价值也不在于无限逼近客观真实,而是在于克服媒介的局限性,打开想象的开关,让想象带着观众回到彼时彼刻,从而建构艺术的真实。艺术的真实并非违背客观真实,而是在于以艺术的形式更好地对后者进行提炼和呈现,使其具有审美性和感染力。《两岸家书》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
书信是可信史料,一封封家书写下的是个体的生命史,也是家庭的、民族的、国家的变迁史、发展史。主创团队用了3年时间,对所用史料展开严谨考证,对涉及的人物进行详细访谈,从万余封家书中提炼出30个故事作为主要的叙事线索,这些扎实的工作保证了这部纪录片的历史可信性。
书信不仅是史料,更是一种讲述方式——“书信体”,它以“个体式小叙事”克服了“全景式大叙事”的局限性。“个体式小叙事”不是终点,而是起点,个体关联着时代,家庭关联着民族,小关联着大。其意义在于令人容易进入并且产生共鸣,也就是说,它以艺术真实为钥匙,为观众打开了一扇通往历史真实的大门。
(作者单位:厦门大学艺术学院)
责任编辑:庄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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